我父亲是一个识字不多、身处偏远山区的农民,大前年,他老人家以84岁的高龄过世,留给我们这些儿女无尽的思念,我和哥姐弟弟们相聚时,总要忆及父亲的为人处世片段,对父亲给予我们这些儿女的言传身教充满感念之情。
我与父亲之间有一个关于一把豆豉的往事片段,深深刻印在我的脑海,永远无法忘怀。
那是37年前的秋季,我刚升入离家近10里路远的公社中学读初一。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,我和村里的学伴们发现一位大爷坐在路边,身边摆着两只箩筐,好奇的我们“呼”地围了上去,一看,箩筐里竟然装着香喷喷的野栗子做的豆豉!原来大爷在走村串户卖豆豉。在一个胆大男生的带动下,我们互相掩护,每人抓起两大把豆豉塞进衣服口袋然后向家里飞奔。
回到家里,家里人都不在。我将豆豉掏出来,自己只舍得尝了几粒,其余的用饭碗装着,放在餐橱里,留着给家里人下晚饭。想着自己能给晚饭桌上添一道香喷喷的菜,我还在“砰砰”乱跳的心里平添了些许得意和窃喜。
我的心情还没来得及平复,父亲做工回来,他放下锄头,直奔餐橱拿碗喝茶水,一眼就发现了那小半碗豆豉,他将拿起的茶壶又放下,来不及倒水喝,望着我,厉声问道:“豆豉哪来的?咹?!”我是父亲格外疼爱的小女儿,学习又好,长到十几岁,从未见父亲以这么严厉的口吻和我说话,我呆住了,脸一下子火热,嗫嚅着断断续续说出了放学路上的经过。“下次还乱拿别人的东西,看我不斫掉你的手!”父亲喝完水,丢下这句硬邦邦的话,扛起锄头又出去了。父亲严厉的眼光和话语如一桶冰水向我兜头浇下,把我那点自以为是的窃喜、自得浇得烟飞云散,待父亲走远,我才回过神来,把那小碗豆豉藏到了餐橱最里边,心想当着你的面不敢吃,我就背着你的面吃。
可是,我的“如意算盘”还是砸到了自己头上。母亲做好晚饭,一家九口的晚饭,饭是干红薯米饭,红薯为主,米做点缀;菜是一大碗萝卜丝,一大碗老南瓜。大姐找碗盛饭时发现豆豉,惊喜之中把它端上饭桌。坐在大板凳上正抽着喇叭筒旱烟的父亲将烟屁股一丢,对大姐大吼一声:“这豆豉给我倒掉!”大姐小声说:“这么香的豆豉倒掉可惜了。”
“你们去问老五,看豆豉是怎么来的!来路不正的东西再香也不能吃!”父亲的话如一声霹雳滚过我的头顶,我全身一抖,手中的饭碗差点掉到地下。家里所有人都不敢做声,母亲默默地将豆豉倒进猪食桶里。我这时再也忍不住了,又不敢哭出声,只得咬紧牙关,任凭眼泪汩汩而下,落进碗里。和着眼泪,我一粒一粒嚼着饭,悔恨、羞愧、害怕、委屈……齐齐涌上心头,好不容易扒完一碗饭,我就去睡觉,想尽快躲开家人异样的目光,可躺在床上,我翻来覆去睡不着,“来路不正的东西再香也不能吃!”父亲的这声怒吼,像响雷一样总在我脑海里轰鸣。
而今几十年过去,我们兄弟姊妹中有四人考上大学走上工作岗位,成为党员干部。工作近三十年,我相继从事过教师、记者、财务、人事工作,如今又走上了纪检监察岗位,和其他三个走上工作岗位的兄弟一样,一路走得平稳、踏实,“来路不正的东西再香也不能吃!”是父亲这声怒吼给了我们最好的护佑!(曾宿怡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