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在世时,我真是不懂事,没想过要去了解他。记得他枕边书架的正中央立着一套《新化文史》,我每天从他的卧房出出进进,从没多看两眼。直到家乡几位前辈称赞父亲写在这套书里的《新化和平解放纪实》一文,更赞父亲战斗中的英勇时,我才四处寻找《新化文史》。因家里的弄丢了,终于在旧书店找到,我翻开第一辑目录,看到“《新化和平解放纪实》——刘道源,15页。”
原来,新化解放前夕,20岁的父亲,已投身到解放新化县的战斗中。他随同新化第一任县长伍光宗、地下党总支书记李孝先起义。当时起义部队2000余人,为首者是伍光宗,伍光宗为了脱离国民党离开蒋介石,他不当将官当县官,只为新化县80万人民得解放。
我父亲是伍县长的亲表侄,当时被安排在县府任收发员,当起义部队要去安化梅城,与人民解放军49军147师大军会师时,却当夜遭遇叛军围堵。紧急关头,父亲站出来自告奋勇当向导,他带着起义部队,摸黑从自己的老家杨家坊躲过叛军的重重岗哨成功突围,途中还抓获了敌方一名侦探。当时父亲若犹豫几分钟,那历史将会重写!随后,父亲去礼溪执行任务,被国民党军关押,他们用刺刀指着父亲等几位起义者的胸口威胁谩骂,扬言要毙了他们……这场景,我还只在电影里见过,没想到,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,却是我父亲的亲身经历!当时,幸亏敌军听到了声响急于逃命,来不及处决他们,他们才被当地一位老奶奶解救……
可父亲带给儿女们的这份荣耀,我却没能在他生前好好表达一个女儿的敬仰!今年父亲节,同事们聊父亲,说的都是父爱如山、父爱如海,我说父亲时,先带着埋怨讲了一件事:我家住政协家属楼时,左邻右舍都有儿女去了机关工作,因那时政协干部退休可要求解决一个孩子进机关,可我父亲放弃了,我们三兄妹都在企业一个接一个地下岗,另一个弟弟因在流水线上时常白班又夜班,导致重病而英年早逝。大家长叹一声,都感觉到了我父亲的两袖清风。父亲任过民政科科长、城关镇副镇长等职,他廉洁得“筷子夹得水起”。接着我说了父亲光荣历史,听得全场肃静,个个竖起大拇指,对他肃然起敬!我流泪了,这是遗憾的泪,也是敬佩的泪。因我父亲的故事,是绝版的,是别的父亲不可重复的。我想,当年漂亮的母亲嫁给他,一定有被他这段革命史深深打动吧!
毫不夸张地说,父亲与母亲的一生,是奉献的一生,是哪里需要就去哪、走到哪就在哪发光发热的一生!
母亲17岁,就当上了人民教师。没几年,她响应国家号召,拖儿带女离开新化师范附小,去了偏远贫困的杨家坊支教。那里没有亲人,没有师资,没有学校,没有水电,没有诊所,只有一个牛棚隔壁的破旧仓库改造的临时校舍,母亲用来教学与居住,与父亲开始了两地分居的生活。
母亲,一个体重八十几斤的柔弱女子,在无依无靠的乡村,一教就是30余年,直到病退。这份支撑,来自内心的强大,来自乡下孩子需要她!可做儿女的很是心疼!一年的大多时候,学校的空气里,夹杂着稻草牛粪的腐臭味,这对已患有哮喘病的母亲,很不利。一入冬,她的病情就加重,她张着嘴拉风箱似地喘着粗气,晚上睡觉只能半靠半躺,床头柜上的氨茶碱药片也基本管不了用。那时,年幼的我,睡在母亲脚头,非常害怕,不敢乱动,生怕她那一口气接不上来,可第二天她依然站在讲台上。
那时,乡村孩子上学的年龄参差不齐,只能采用复式教学,农忙时节,母亲为了说服家长让小孩来读书,一家一户地走访,不知被狗咬伤过多少回。凡交不出学费的,母亲用自己微薄的工资垫付。常年磕磕碰碰受伤的学生,母亲把他们当自家娃,自备小药箱。记得一位小男生,吵闹中手指在门上差点卡掉一个小指帽,是母亲小心、细致地消炎包扎,每天给他换药,居然把小指帽给接上了。学区的老师,谁都知道一个叫晏瑞的小个子老师,普通话好,所以母亲的寒暑假没有闲时,她要给民办教师普及普通话,为此,她一个人走了很多夜路,趟过小河,翻过坟山,回到家,又发现我躺在春凳上发着高烧,又马不停蹄去找摆渡老人,划船去镇上医院……
母亲是个很受乡亲喜爱的老师,学生犯错了,她是谈心,不是指责。她与人为善,与世无争,从未评过职称,她把荣誉看得很淡,教学成绩却总是数一数二的。她总是默默付出着,就连家长送来一把蔬菜,她都会还人家一包红糖或几块豆腐。母亲去世后,国家教育部颁发给她“乡村从教30年”的荣誉证书。母亲教出的学生,一个个紧握着她的接力棒,在祖国各行各业发挥着光与热。
父亲母亲,在我们做儿女的心里,形象很高大,他们有大爱,有担当。他们的言传身教,让我们真正懂得了什么是无私奉献,什么是先人后己,什么是坚韧不拔,什么是吃苦耐劳……
每想到我的父母,总觉得他们是特殊材料做的,的确,他们是“为人民服务”的人,他们的字典里少了一个字,那就是“私”字。(作者单位:湖南省作协会员)